趙作海出獄一年多經歷婚姻挫折和傳銷騙局
發布: 2011-08-24 10:50:02 作者: 佚名 來源: 新京報

■ 人物介紹
趙作海 1952年出生,河南省商丘市柘城縣老王集鄉趙樓村人,曾因冤案被判死緩,坐牢11年至2010年平反。出獄后,趙作海獲得65萬元國家賠償和補助。出獄后的16個月里,趙作海人生的各種變故,像被解壓的電腦文件,快速釋放出來。他結婚,幫人打官司,身陷傳銷,親情隔膜。就像姐姐趙作蘭說的那樣,趙作海始終“跟不上趟”。
8月21日,雨下了一天。一個鄰村的村民來探望趙作海,聽說他被騙了錢,便安慰他道:“大江大河都過來了,這小水溝咋能過不去。”
這位村民臨走時,趙作海握住他的手說:“老哥,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一晚上,咱倆說說話。”
語畢,趙作海站在雨里放聲大哭。
那天早晨,趙作海去找姐姐趙作蘭傾訴。趙作蘭斥責他“蠢笨”。但當趙作海一聲不響離開時,趙作蘭不由心酸:“他人不笨,只是坐了11年牢,出來跟不上趟了。”
1999年,趙作海曾因“殺人”案入獄,隨后被害人現身,趙被無罪釋放,并獲得國家賠償和補助65萬元。
2011年,剛出獄大半年,趙作海就遭遇傳銷騙局。
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和信息儲備,很快便陷入騙局,為此損失17.5萬元。
但這并非是他出獄后唯一的損失,在婚姻、親情等各個方面,他都遭遇挫折和迷茫。
“誰也拿不走我的錢”
趙作海獲國家賠償65萬,他盡可能節省地花,抽廉價煙,買便宜蔬菜
在河南柘城縣老王集鄉,趙作海是鄉親們口中的“富人”。
“65萬,莊稼人賺幾輩子也賺不到啊。”趙作海對門的鄰居感慨道。
在趙作海所在的趙樓村,仍有三成村民住著破舊的土坯房,他們拿不出十幾萬元蓋新房。
趙作海一度也覺得自己“發了大財”。
去年出獄后,在和商丘中院談賠償金時,他根本無法理解65萬是個多大的數目。———兩三萬元尚可理解,那是他入獄前蓋一棟房子的造價,但再多,他就糊涂了。勸說下,趙作海很快就同意了。
但幾天后,當趙作海第一次上街買菜時,才意識到,“物價變了,錢不經花了。”他入獄前三四塊一斤的豬肉,已經升到十五六元一斤。
“早知道物價這么高,就該多要些賠償。”趙作海每次想起來就懊悔。
他盡可能地節約:抽5元一包的紅旗渠,買便宜的蔬菜,即使給剛娶的媳婦李素蘭買金首飾,也只掏了5000元。
有親戚擔心過李素蘭騙趙作海的錢,但趙作海對自己管錢的能力頗為自信,他曾對記者說:“李素蘭拿不走我的錢。”
李素蘭要錢他從來不多給,每次只給一二百元的“小錢”,給一兩千的“大錢”時,他都要問清楚原由,前后給過五六次。
家里鑰匙有兩套,趙作海并不給李素蘭,他用紅繩把鑰匙拴在一起,每次離家都盡量帶著李素蘭,這樣李素蘭無法動家里的東西。
幾乎每個認識趙作海的人都認為他很“吝嗇”,“誰也動不了他的錢。”
趙作海不想坐吃山空,誤入傳銷騙局,損失17萬;如今只剩下20萬出頭
趙作海65萬元的國家賠償金,仍然“花得飛快”:給大兒子說媳婦辦婚禮花了4萬,自己置辦家具家電花了1萬,大兒子又從卡上取走了14萬,2011年過年時,趙作海銀行卡上只剩下40萬出頭。
趙作海的賬戶幾乎只出不進,家里九畝地是他唯一的收入來源,但收成一般。
“他哪里還會種地啊,現在都是靠機器耕作,他啥也不懂,都是我兒子把所有事情幫他弄好。”趙作海的姐姐趙作蘭說。
趙作海算了筆賬,九畝地一年種小麥和玉米收入不到一萬元,除去成本,只能落個四五千。這筆錢他自己可以維持生活,但李素蘭花銷太大,他還是要“坐吃山空”。
李素蘭就是此時把“西部扶貧項目”介紹給趙作海的,這個傳銷項目需要的投資不菲,每個人份子都要三萬多,在趙作海的妹夫余新方看來,趙作海絕對不會拿這么多錢給李素蘭。
但因為看重錢,趙作海被李素蘭展示的“美好藍圖”吸引。李素蘭和她上線告訴趙作海,只要達到一定級別,月收入保證2萬元以上,每月還有額外6000元獎金。
今年3月,在赴寧夏賀蘭縣考察后,趙作海先后拿出14萬元為自己和李素蘭、還有她女兒交了“加盟費”。還花了1.4萬元租了房子。
趙作海從未如此大手筆花錢,他說自己沒有猶豫太久,因為“很快就要賺大錢了。”
“孟總(趙作海的上線)告訴我,等我上了平臺,當了老總,名下有600個人時,我就可以領到行業的畢業證,還要去香港、坐飛機、喝茅臺、吃國宴、抽中華。”趙作海說。
這是趙作海可以想象到的“最好生活”。他很喜歡坐飛機的感覺,“座位軟軟的,一人一個,從窗戶里可以看到外面的云彩。”
如果趙作海認字,會上網,他能很輕易地從網絡和報紙上看到要警惕類似的傳銷宣傳。但趙作海不識字,更不懂網絡,在監獄中,他也從未接受過防騙的教育。
“他只知道把門鎖上就不會丟東西,怎么會想到別人用這種方法騙錢?”趙作海一位郭姓的朋友說。
不管趙作海如何“吝嗇”,他去年的65萬,現在只剩下20萬出頭了。
飛來的媳婦
李素蘭看到趙作海冤案昭雪,來找他訴苦希望推動她女兒的案子;由此兩人苦到了一起
在國家補償金被騙的同時,趙作海的婚姻也遇到危機。
“你今天要是出門,我們就byebye,你回來就看不到我。”8月15日,李素蘭對打算出門去鄭州找公安廳反映傳銷情況、并請求幫助的趙作海喊道。
趙作海回應道:“我今天就是要走!”
于是李素蘭拿了傘開門就走。為表示憤怒,趙作海坐車朝相反方向走。從汽車后視鏡里,趙作海看到李素蘭花傘下的高挑身影越來越小,終于消失在鄉村土路的盡頭。
第一次見到李素蘭,趙作海剛從監獄里出來一個多月。一天中午,一個穿裙子的高個女子拿著報紙來到他家。她從報上看到一張照片,河南省高院院長張立勇在向趙作海鞠躬,她希望通過趙作海來推動自己女兒的案子。
趙作海立刻注意到這個女子“個子很高,長得很好看。”李素蘭和趙作海同齡,今年59,但和一般的農村女子不同,她穿高跟鞋、裙子,還化妝,顯得格外時尚。
李素蘭向趙作海講述了自己的身世:她結過三次婚,都離了。最后一任丈夫把房子賣了,令她無家可歸,她的小女兒因為婆家虐待而截肢,她四處為小女兒討說法。
說著說著,兩個人都哭了起來。趙作海說,“我們都是苦命人,不如苦到一起去吧。”
當晚,李素蘭留在趙作海剛建好的新屋,她睡里屋,趙作海睡外屋。半夜,她問趙作海為啥不睡到里屋,小心著涼。趙作海回答,孤男寡女,自己進去睡不方便。
“就這么睡了幾天,就睡到一起了。”趙作海說。
比起自己前一段婚姻,趙作海覺得這次的婚姻來的“太快了”,快得他自己都有些不適應。
趙作海有時會暗自將李素蘭和前妻比較,他覺得李素蘭各方面條件都更好,“但是當年談戀愛心動的感覺,卻沒有了。”
趙作海的親戚們都不贊成兩個人交往。
“李素蘭不像個過日子的人,你看她穿個高跟鞋,嘚嘚嘚嘚,哪里像干活的樣子?而且她是什么來歷你也不知道,別是個騙子。”趙作蘭勸趙作海不如在附近村里找個知根知底的女子,但趙作海并不吭聲。
在一起后不久,趙作海和李素蘭開始出現矛盾。 李素蘭會斥責趙作海是“豬腦袋”,“神經病”,當著眾人的面也不避諱。但趙作海幾乎不反駁,他總是縮著頭,往墻角一坐,自顧自抽煙。
“習慣了,在監獄里說你錯了,你就不能反駁。我的火爆脾氣就是在那里磨掉的。”趙作海說。
令趙作海覺得不開心的還有李素蘭愛花錢。李素蘭愛吃愛玩,喜歡買好吃的東西,也喜歡打麻將賭個小錢。因為給零花錢多少的問題,兩人總是發生爭執。
李素蘭的小女兒殘疾,李素蘭就將她帶到趙家照顧,趙作海負擔醫藥費。他當著李素蘭的面不說什么,心里時常也覺得負擔重:“有時候想想挺后悔的,挨她的罵還要照顧她孩子,我圖啥?”
圖有個人做伴。
從監獄里出來,趙作海完全不習慣一個人過夜,在監獄里七八個甚至十幾個人一個小房間,晚上鼾聲不斷。而家里的房子那么大,兒子都不在跟前,床太寬,夜太安靜,趙作海幾乎睡不著覺。
但有了李素蘭就不同了,“李素蘭愛說,愛笑。一到晚上總聽到她笑。”
對于李素蘭的要求,趙作海會盡量滿足。
李素蘭提出照結婚照,趙作海覺得像是“耍猴”的,但仍陪著照了三四套。兩人身著白紗和西服相視一笑的婚紗照就掛在臥室墻上。
今年7月,李素蘭的小女兒病逝,李素蘭哭得很傷心。趙作海安慰她說:“治得好病,治不好命,命是天定的,不要太難過。”他覺得哭泣的李素蘭格外柔弱,他希望能好好照顧這個女子。
8月中,趙作海從媒體處確認自己上了傳銷的當,17萬多的錢可能打了水漂,他放聲大哭。因為難受,他近十天來都吃不下飯。
8月15日,在爭吵后,趙作海和李素蘭各自出門。
盡管趙作海怨恨李素蘭把他引入傳銷騙局,但他的憤怒在接到李素蘭的電話時就煙消云散。
8月20日,李素蘭打電話讓趙作海趕快回家,因為自己沒有錢,又進不了門,叫他回家開門。當趙作海發現沒有更早的火車票時,立刻打車到汽車站坐汽車返家。
一路上,趙作海興致很好,聊了許多他和李素蘭相處的細節。快到家時,他發現李素蘭關機,回到家打開大門,一切還保持著兩人離家前的樣子,吊扇還呼呼轉著。
隨后,李素蘭的手機再未開機,此時,趙作海才發現,他連李素蘭的老家都不知道在哪里,也不知道她女兒和朋友的電話。他再也沒找到李素蘭。
“人心隔肚皮,虎心隔毛皮。”趙作海喃喃道。每隔一段時間,他會到屋外的路上張望一番,希望看到李素蘭打著花傘的身影。
被吞噬的親情
趙作海獲得國家賠償,妹夫、叔叔希望他能借錢幫扶,趙認為這是他的受罪錢,誰也不給
趙作海的近親很少,只有姐姐、妹妹和叔叔。入獄前,幾家關系很好。他入獄后,姐姐和妹夫輪流去監獄看望他,并幫助照顧沒被前妻趙小齊帶走的兩個孩子。
趙作海出獄后,新房還沒建好,他就住在妹夫余方新家里。余陪著他迎來送往了一批又一批的領導、記者和求助的人。
在余方新看來,這份在艱苦環境中保持的親情,在趙作海“過上好日子后”,卻斷掉了。兩家的矛盾源于趙作海的65萬元國家賠償金。
趙作海拿到賠償金后,余方新經常被人問及趙作海給了他家多少錢。余雖然說不圖趙作海的錢,但心里也算過一筆賬。
“這么多年不算養他家孩子,光是花在趙作海身上的錢就不下8000元,趙作海補償我家也是應該的。更何況,我這幾年看病欠下好幾萬的外債,家里很困難。”余方新說。趙作海住在妹夫家時,常有領導慰問,光慰問金就收了幾萬,但妹夫家里的開支,趙作海沒有掏過一分錢。這令余方新有些失望。
最終,趙作海拿了五千元給妹夫家。
叔叔趙振舉也來找趙作海借錢,他想借5萬元。
趙振舉認為,自己幫趙作海跑賠償幫了不少忙,而趙作海卻沒有任何感謝的舉動,只送了兩只雞。趙振舉稱了稱,六斤半,當即氣得吃不下飯:“他怎么拿得出手?”
此后,趙振舉再也不搭理斜對門的趙作海,記者問起來他們之間的糾葛,他沒好氣地說:“不認識趙作海,也沒沾過他的光。”
村民們提到趙作海,大都帶著羨慕又不屑的口氣,“趙作海富了,誰都不認了。”
“我不會借錢給任何人,他們借了就不會還了。這是我的受罪錢,誰我都不給。”趙作海說。
趙作海有自己的一筆賬。
得知趙作海和李素蘭在一起的消息后,趙小齊跑過來管趙作海要10萬元撫養費,但趙作海認為,四個孩子他和趙小齊一人負擔兩個。雖然他沒有撫養長子和次子,但那是客觀條件所限,因此趙小齊沒資格要撫養費。
過年前,趙小齊跑到趙作海門上鬧了一場。李素蘭一口一聲“姐姐”把趙小齊迎進門,說要把趙作海讓出去。趙小齊鬧了個大紅臉走了。
趙作海出獄后,大兒子趙西良立刻請假回家,還買了平生第一套西服。但父子見面后卻是長時間的沉默,他們都發現已完全認不出對方。
趙作海很快為趙西良張羅了個漂亮媳婦,還把政府給他蓋的二層小樓送給兒子住。但父子之間的溝通并未因此增多,反而因為兒媳婦和李素蘭的矛盾而減少。
其他兩個兒子回家也都不邁進趙作海住的小院,而是住在大哥家。趙作海有時聽見墻那頭孩子們的說笑聲,恨不得立刻就搬過去。
趙作海曾許諾給趙西良15萬元,但一直沒有兌現。去年10月,趙作海發現趙西良偷偷從他銀行賬戶上取了14萬元,他氣得打電話把兒子臭罵了一頓,順便還怪罪妹夫余方新,他認為是余把密碼告訴了兒子,于是他和妹夫也斷絕了來往。
趙作海威脅趙西良不還錢不許他住小樓。趙西良托人帶了張卡給他,說錢在卡里,趙作海滿心歡喜去取錢,發現卡里只有100元,趙作海不由氣得哭了起來。
過年后,趙西良未再和趙作海聯系。
第八十一難趙作海發現錢真不是好東西,讓他孤身一人,而想起被騙走的錢,還是難過地吃不下飯
一個人在家的時候,趙作海也會琢磨自己的處境:“都是這65萬鬧的,錢真不是好東西。”但他反過來一想,又會覺得“沒有錢,說不定連兒子都不搭理你”。
他有時會看到,12年前被他“殺掉”的趙振晌從村路上慢悠悠走過,趙振晌領著一個月60元的低保,靠賣破爛過活。趙振晌硬氣地說看不上趙作海的日子。
而趙作海覺得,“兩個人的日子其實差不多。”
8月22日中午,記者請趙作海到街上的小飯館吃飯,趙作海心情煩悶,不斷嘆氣,只吃了半個饅頭。
回家時,趙作海找了只塑料袋,將剩下的一個半饅頭和一個半獅子頭裝在袋子里,帶回家當晚飯。只要想起被騙的錢,他就沒有做飯吃飯的心思。
“我覺得我就像唐僧取經,八十難都過了,誰想到會有八十一難,取到的經書都丟了。”趙作海說。
今日新聞頭條
我也說兩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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