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溯自2018年以來5年多時間里的經(jīng)歷，來自河南省孟州市的張潔就如同坐了一次過山車。

　　孟州市是河南省轄縣級市，由焦作市代管，位于河南省北部。生活在這座小城里的張潔原本是一名警察，是兩個孩子的母親，2018年經(jīng)人介紹，她第一次接觸到重慶興手付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簡稱興手付公司）。彼時，興手付公司在河南省的推廣人員向她推售一款名叫“興店”的手機軟件，把這款軟件安裝到手機上，就可以在網(wǎng)上開店，并能把貨品在微信朋友圈等處分享。張潔很快也成了興手付公司的一名經(jīng)銷商。出于對公司前景看好，2019年張潔辭去警察工作，開始全職投入到這門“生意”中。

　　到了2021年1月，張潔卻得到一個讓她難以置信的消息：包括董事長周影在內(nèi)的興手付公司的多名高管被抓，而這家公司所謂推售軟件的業(yè)務涉嫌傳銷。作為孟州市最大的興手付公司的經(jīng)銷商，張潔的“生意”自然也隨之停止，她還被孟州警方找去問話，取保候審。

　　自2023年2月至7月，周影等九人領導、組織傳銷活動案在重慶市南岸區(qū)人民法院先后開庭審理了四次。每次開庭，張潔都會趕赴重慶旁聽。10月10日，重慶市南岸區(qū)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，周影等九人領導、組織傳銷活動罪名成立，分別判處十年、八年六個月等不同刑期有期徒刑。

 

　　成為“優(yōu)秀代理商”

　　張潔第一次聽說興手付公司，是在2018年5月的一天。那天她丈夫和一個在當?shù)劂y行工作的朋友一起到鄭州辦事，晚上留在鄭州吃飯，席間認識了兩個人，后來知道，這兩人是在河南做興手付推廣的劉海全和劉玲玲。沒幾天，劉海全和劉玲玲專門到孟州找到張潔的丈夫，向他介紹興手付公司以及正在推廣的軟件“興店”。

　　同張潔一樣，彼時她的丈夫也有一份穩(wěn)定工作。他們夫婦工作之余，為增加收入，還開了一家煙酒店。張潔回憶，當時劉海全他們向她丈夫介紹如何安裝使用“興店”，“說這個軟件很好，能上傳營業(yè)執(zhí)照，把店里的貨品上傳，還可以一鍵導航，在微信朋友圈分享”。安裝這款軟件并不免費，按零售價需要支付298元。劉海全幫著張潔丈夫在手機上下載了這款軟件。

　　那段時間里，劉海全與劉玲玲接連往孟州跑了四五次，他們還帶了一些公司資料，說這家公司是南岸區(qū)重點招商引資企業(yè)，它的軟件正在招商和推廣階段”。張潔丈夫很感興趣，但張潔還是不放心。據(jù)劉海全他們介紹說，興手付公司成立于2015年6月，同年9月在上海證交所掛牌，張潔還曾讓上海的朋友幫忙查詢是否屬實，還讓朋友查了這家公司的納稅情況，她還發(fā)現(xiàn)這家公司高達1.8億多元的注冊資本是實繳，“就覺得應該是一家有實力的公司”。

　　經(jīng)劉海全與劉玲玲的推售，張潔夫婦開始考慮是否要成為興手付公司的代理商。按照興手付公司的規(guī)定，要成為一名代理商的話，需要以每個軟件59元的價格，花23.6萬元購買4000個軟件，但是，如果花費5.9萬元購買1000個軟件就可以成為一名準代理商。張潔夫婦考慮是不是先購買1000個軟件試一試，“相當于拿一個孟州的總代理，我們上班沒時間，買了這些軟件，可以讓下邊的批發(fā)商、零售商幫著賣軟件”。

　　正在舉棋不定間，劉海全又來了一次孟州，告訴張潔夫婦，6月18號這天是興手付公司的年會，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，帶他們?nèi)タ匆幌拢�也算是現(xiàn)場考察。就這樣，2018年6月，張潔夫婦和前述在銀行工作的那位朋友夫婦一起到了重慶。

　　那屆興手付公司年會是在位于重慶南濱路上的喜來登大酒店舉行，張潔回憶，年會歷時一天，從上午11時許一直持續(xù)到晚上，內(nèi)容主要是講公司規(guī)劃以及軟件。也正是在這個年會上，張潔第一次見到了董事長周影。這次到重慶，他們還到興手付公司參觀。“看到它有技術研發(fā)部、法務部，劉海全還說公司房產(chǎn)都是公司買下的。”回到孟州，張潔就花5.9萬元買了1000個軟件，成為興手付公司的一名準代理商。

　　按照彼時興手付公司的規(guī)定，在2018年6月30日之前，如果是“優(yōu)秀代理商”，可以3元每股的價格購買公司股權，而成為“優(yōu)秀代理商”的條件，是由一名準代理商再“推薦”一位準代理商。繼張潔成為準代理商之后，與他們一起去考察的那位在銀行工作的朋友，通過購買1000個軟件，成為記在張潔名下的準代理商。獲得“優(yōu)秀代理商”資格的張潔隨后買了2萬股公司股權。

　　而每“推薦”一名準代理商，推薦者還能得到一筆“服務費”：1.8萬元+2000個“興豆”。所謂“興豆”，是興手付公司網(wǎng)上商城的虛擬貨幣，可以用于商城購物，與人民幣按1:1比例換算。“2000個興豆，在興手付的平臺上可以相當于2000元錢花，但不能變現(xiàn)。”

　　成為準代理商后，張潔在孟州市的業(yè)務發(fā)展很迅速，越做越大。像全國各地的很多經(jīng)銷商一樣，2018年8月，張潔也在孟州市成立了興手付公司的服務中心，服務中心以公司形式運作，由張潔注冊，全名為孟州市興創(chuàng)巢科技有限公司，張潔為法人，門口掛著“孟州市興手付運營中心”的牌子。

　　張潔這樣向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解釋為什么要成立服務中心：“因為我下邊已經(jīng)有兩個代理商了，他們?nèi)プ鍪袌觯�就要幫人裝軟件，有些人看好這個軟件，專職做這個事情，我要提供一個安全的后盾和保障，提供一個用來安裝軟件和講解的地方。”

　　2019年12月，張潔在興手付公司的經(jīng)銷商中晉級為高級總監(jiān)。按照興手付公司的規(guī)定，作為獎勵機制，經(jīng)銷商設有總監(jiān)、高級總監(jiān)、特級總監(jiān)、夢想合伙人等多個層級，而晉升為高級總監(jiān)的條件，“是完成360萬元的業(yè)績”。

　　到周影等被抓時，張潔名下“推薦”的準代理商共有11人，當?shù)毓�安機關核定，非法所得有20多萬元。

 

　　董事長等九人被抓

　　興手付公司董事長周影是在2021年1月11日被抓的。周影的妻子楊麗回憶，那天周影在家吃過午飯剛回到辦公室，下午兩點多，在辦公室里被抓。他母親郭智玉也同日被抓。

　　經(jīng)過兩年時間的羈押后，站在審判席上受審的共九人：董事長周影、董事郭智玉、董事長秘書董世杰、董事長助理梁美丹、市場部負責人陳世琳、財務部負責人周義霞，以及分別來自重慶璧山區(qū)、江津區(qū)、渝北區(qū)的三名服務中心負責人。

　　周影是在2015年6月成立的重慶興手付科技發(fā)展股份有限公司，2020年11月公司名稱變更為重慶興手付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。周影生于1970年，畢業(yè)于重慶大學。楊麗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，周影的父親是重慶市第二工業(yè)設備安裝公司的工程師，母親是重慶紅巖律師事務所律師，受父母影響，周影在大學取得了電氣工程和法律的雙學位。大學畢業(yè)后，周影主要是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，前前后后做了多個公司，在成立興手付公司前，曾經(jīng)開過一個井蓋廠，“那種鐵的井蓋很容易被偷，他研發(fā)出復合材料井蓋”。后來，這個井蓋廠賣給了一家法國井蓋企業(yè)。

　　在前述重慶商界人士的印象里，周影“是挺能干事的一個人，算是白手起家”，井蓋廠大概賣了1000萬，他主要就是用這筆錢創(chuàng)辦的興手付公司。據(jù)這位人士介紹，在做井蓋廠前，周影還曾在一家頗有名氣的直銷公司做過銷售，后來好像是因為公司內(nèi)部的問題，他的賬號被封，“所以他很感慨，要做自己的品牌，自己說了算”。在這位人士看來，這段在直銷公司工作的經(jīng)歷對周影影響很大，“可能正是因為這個，他才琢磨出興手付公司的這套模式”。

　　據(jù)公訴機關后來的指控，興手付公司成立后，相繼開發(fā)了興小店、興手相連等網(wǎng)上購物商城應用程序，公司要求會員繳納5.9萬元價格打包購買上述商城1000個密鑰，從而取得代理商資格，后通過設立直接推薦分潤和代理商升級為總監(jiān)、高級總監(jiān)、特級總監(jiān)、夢想合伙人等級別，規(guī)定上層級別可以對下線團隊總業(yè)績提成分潤等，不斷引誘參加者繼續(xù)發(fā)展下線代理商，實際以發(fā)展人員的數(shù)量作為返利依據(jù)，以新收取的門檻費5.9萬元作為返利資金來源。

　　公訴機關指控的興手付公司傳銷模式：一種是直接推薦代理商獎勵：代理商推薦下級代理商繳納5.9萬元，獎勵直接推薦人1.8萬元和2000個“興豆”；另一種是總監(jiān)及以上級別團隊業(yè)績獎勵：總監(jiān)及以上級別晉級條件必須同時滿足下線代理商業(yè)績、密鑰銷售數(shù)量、直接推薦代理商人數(shù)等要素；晉升為總監(jiān)及以上級別后，可以根據(jù)相應層級的分潤比例對下線代理商團隊總業(yè)績進行分潤。

　　公訴機關還指控興手付公司為擴大發(fā)展代理商數(shù)量，規(guī)定總監(jiān)級別以上代理商可在各地域成立服務中心，興手付公司直接收取代理商5.9萬元門檻費后，先返利給服務中心直接推薦獎和總監(jiān)及以上級別團隊分潤，再由服務中心全額返利給應得服務商。為規(guī)避興手付公司傳銷責任，公司特別規(guī)定：只有服務中心才與代理商間產(chǎn)生民事關系，與興手付公司無關；興手付公司還把每個服務中心的代理商人數(shù)限制在最多29人。至案發(fā)，興手付公司在全國有近200家服務中心。

　　公訴機關指控，經(jīng)司法審計，2015年至2021年1月，興手付公司及其關聯(lián)公司或關聯(lián)人員涉嫌收取傳銷活動的資金總額為53922.56萬元，返利總額為21205.10萬元，涉嫌參與人共8401人，其中7728人有身份級別。

　　在前述與周影相熟的重慶商界人士的印象里，興手付公司在剛起步時也曾經(jīng)歷過虧損階段，“當時還是小公司，一月能虧幾十萬甚至上百萬，那時周影壓力很大”。但是后來的發(fā)展則非常迅速，一個月能有幾千萬元流水，“最后收網(wǎng)的那個月有6000萬元回款”，周影曾經(jīng)對他說，“公司純利潤達百分之三四十”。

 

興手付公司制作的日歷，圖中人物為周影。攝影/本刊記者 劉向南

 

　　周影母子不認罪

　　興手付公司成立后，陸續(xù)開發(fā)了共4款軟件：曾名為“興店”的興小店、興創(chuàng)巢、興手相連以及逸窩蜂。按照庭審中周影的介紹，興小店相當于是在網(wǎng)上開的小店，可以把產(chǎn)品上傳，然后分享到微信朋友圈等平臺，兼有直播帶貨功能；興創(chuàng)巢針對的是線下商家，比如餐飲店，注冊興創(chuàng)巢就可以在座位上點單，它還有外賣功能，客人遠程點單后，通過騎手送餐上門；興手相連是網(wǎng)上商城，注冊商城的商家可以把商品上傳；逸窩蜂則是社交平臺。

　　對于公訴機關指控興手付公司是以銷售密鑰為名，把這幾款軟件當成傳銷道具，法庭上周影矢口否認。他說前述4款產(chǎn)品分別服務線上和線下商家，形成了一個生態(tài)鏈，這些產(chǎn)品獲得了相關的政府認證、高科技技術認證，有將近百項專利。5年時間里，興手付公司一直保持著40人以上專業(yè)技術團隊，在研發(fā)方面，前期每年投入500多萬元，后幾年基本每年投入1000萬元左右，其公司業(yè)務，是生產(chǎn)研發(fā)銷售軟件，“是實實在在的經(jīng)營和銷售”。周影認為，對他以及興手付公司的指控是“被人偷換概念，有意斷章取義”。

　　周影的母親郭智玉是此案第二被告，她被指控為興手付公司法務部門負責人，2017年6月至2020年10月?lián)�任公司董事，負責制定、修改傳銷模式，在傳銷文件中引入只有服務中心才與代理商間產(chǎn)生民事關系、與興手付公司無關等條款，意圖規(guī)避興手付公司傳銷責任，并安排財務部負責人讓員工開辦公司、銀行卡等為興手付公司中轉傳銷資金避稅。

　　郭智玉生于1949年，她還有一個身份，是一名資深律師。在庭審中，郭智玉曾自述，她是在中國律師資格考試制度開始實施的那一年考得的律師資格，之后就在重慶市第二律師事務所工作，這家律所后來改名為重慶紅巖律師事務所。算起來，其做律師約有30年了。對于公訴機關對其以及興手付公司指控的事實和罪名，郭智玉在法庭上提出異議，表示她沒有參與公司營銷政策的制定，她只是作為一個律師提了一些建議。

　　與周影相熟的重慶商界人士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，周影曾向他提及母親郭智玉，彼時，周影也曾考慮過公司風險問題，說怕出法律風險，而他認為公司中最完善的隊伍就是法律部門，他母親親自給他操刀，“所以他覺得在法律上是沒有任何問題”。

 

周影的母親郭智玉在興手付公司的辦公室。
她的另一個身份是律師，辦公室里還遺留有律所牌子。

 

　　通過返利迅速回本

　　在興手付公司的九名被告中，有三名是“服務中心”的負責人。其中重慶江津區(qū)人黃雍蘭，生于1975年，運營江津區(qū)服務中心，被指控系高級總監(jiān)，傳銷層級為10級150人，獲得推薦獎分潤金額21.8萬元、總監(jiān)獎分潤金額16.1199萬元。

　　法庭上，對黃雍蘭的審理令人印象深刻。無論是在被抓后在公安機關做的多次供述，還是在檢察機關審查逮捕和起訴環(huán)節(jié)，黃雍蘭均認罪認罰。但在開庭審理后，一站到被告席上，她即翻供，給自己做無罪辯解。她認為，她作為興手付公司的代理商，是和全國幾千個代理商一樣，像她這樣的服務中心，在全國也有上百家，她不過是其中之一，她說“比我做得大的大有人在，比如夢想合伙人、特級總監(jiān)，為什么他們都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”，因此覺得“很冤枉”。

　　黃雍蘭在法庭上說，在做興手付前，她原本在江津開了一家養(yǎng)生店，主營也是養(yǎng)生店，同時還在平安公司兼職賣保險。在她看來，她做興手付公司的代理商和做保險一樣都是兼職，因為都沒有時間限制，只是給她增加收入而已，而她在興手付公司獲利極少，反而投了幾十萬進去。黃雍蘭回憶，她是在2018年前后第一次接觸到興手付，是養(yǎng)生店里的一個客人推薦給她，然后帶她到公司參觀，她看到興手付公司有正規(guī)的營業(yè)執(zhí)照，并且是實繳注冊資金，決定參與。2018年1月13日，她先交了4萬元定金，次日又交了1.9萬元，從而獲得代理商資格。對于5.9萬元1000個密鑰，黃雍蘭先后全額購買了三次。她還注冊了一間公司來運營“服務中心”，公司名稱為重慶如尊電子科技有限公司，她為法人。

　　但是，幾年下來，黃雍蘭只是以298元/個的價格賣出39個密鑰，黃雍蘭說，這39個中“有8個是代理商”，“還有一些是批發(fā)商、零售商”。

　　庭審中，審判長問黃雍蘭：“你第一次買了1000個都還沒有賣完，為什么后面又陸續(xù)去買第二個1000、第三個1000？”

　　黃雍蘭答：“是因為公司說我的業(yè)績，說我下面的業(yè)績有了59萬，然后讓我把1000個終端賣出去。”

　　審判長問：“1000個密鑰批發(fā)出來是5.9萬，按照你們這個思路，你前面的1000個還沒賣掉，然后后面又心甘情愿地買了2000個，這圖什么？如果按照你們這個思路就是按298一個去賣，去落地，你都認為賺不到錢，但是為什么還要陸續(xù)花兩個5.9萬去做這個事，而且你說公司安排，公司又不是送你的，你是要花錢的，一加起來就是十幾萬。”

　　黃雍蘭答：“所以說我在興手付公司是賠錢的。”

　　審判長問：“那我再把話說明白一點，理論上理解，是不是基于興手付公司會給你進行推薦返利，因為這個賬就好算了，按照返利的情況，你推薦3個，這個5.9萬就回來了，如果說去看那個東西，我估計有5年你都賣不出去，人是要去賺錢，沒那傻，你認為是不是這樣？”

　　黃雍蘭答：“對。”

　　審判長問：“因為推薦的返利就可以快速地收回成本，是吧？”

　　黃雍蘭答：“嗯。”

　　后來一審結果出來后，黃雍蘭獲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。

　　另兩名“服務中心”負責人，分別是運營重慶市璧山區(qū)服務中心的賀光英和運營重慶市渝北區(qū)龍溪服務中心的牛海燕，前者被指控系特級總監(jiān)，傳銷層級為11級226人，獲得推薦獎分潤金額24萬元、總監(jiān)獎分潤金額23.4492萬元，后者被指控系高級總監(jiān)，傳銷層級為5級64人，獲得推薦獎分潤金額29.8萬元、總監(jiān)獎分潤金額10.7858萬元。一審判決：賀光英和牛海燕分別獲刑五年六個月、二年七個月。

 

被解散后的重慶興手付公司辦公室。

 

　　一審認定屬傳銷活動

　　2021年10月初的一天，張潔突然接到一個電話，是孟州市公安局經(jīng)偵大隊打來的，問她是不是興手付孟州服務中心的負責人，要她去一趟。

　　張潔就去了。她回憶說，“當時心里感覺不舒服，畢竟是從那里出來的。”在去之前，她找公安朋友了解情況，對方告訴她是公安部協(xié)查，“重慶南岸區(qū)經(jīng)偵通過公安部云端下發(fā)了一個全國核查的通知。”到經(jīng)偵大隊后，她被告知，資料顯示她是興手付公司高級總監(jiān)，級別不低，涉嫌傳銷。之后，經(jīng)偵大隊給張潔做了詢問筆錄，兩天后辦了取保候審。

　　張潔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，在孟州市，像她一樣被警方找去問話并取保候審的還有另外兩人，都是她推薦的代理商，屬于總監(jiān)級別。到這時，由張潔最先做起，孟州市的興手付代理商已多達六七十人。

　　后來，陸續(xù)有外地代理商被查處的消息傳來。據(jù)張潔所知，在河南省，除孟州市之外，還有焦作市與新密市的代理商被查。當年向她推薦興手付的劉海全在興手付被查前的2020年12月份就因病去世了。劉玲玲是興手付焦作市場的負責人，也被查處。而在全國范圍，寧夏、山西、內(nèi)蒙古等多地的代理商也被查處。

　　張潔回憶，2021年1月，周影等興手付公司一眾高管被抓，起初她并不知情，只是在那幾天里，她聯(lián)系重慶總部，電話一直打不通，周影被抓后兩三天，有一個高管取保出來了，她才知曉了公司出事的消息。她感到震驚，同時“很不理解”。那年9月，她還孤身一人到了重慶，看到公司已人去樓空。重慶市南岸區(qū)法院在2023年先后開庭四次審理了這個案件，分別是在2月14日至15日、3月2日至3日、5月25日至26日、7月4日至5日，每次開庭，張潔都趕去旁聽。

　　10月10日，重慶市南岸區(qū)人民法院一審宣判：周影、郭智玉等九人皆犯組織、領導傳銷活動罪，周影獲刑十年，郭智玉獲刑八年六個月，其他七人也分別獲刑。周影等被認定違法所得的財物均被追繳。

　　法院經(jīng)審理認為，興手付公司開發(fā)的App應用程序，有類似淘寶、美團等應用軟件的部分功能，具備一定市場應用性能，被告人提出的該軟件具有商業(yè)價值及實用性不可否認，但周影等人未將該產(chǎn)品的實際應用場景進行商業(yè)定位和拓展，不是設計怎么以優(yōu)質(zhì)而具有特色的服務吸引廣大商家和質(zhì)優(yōu)價廉的商品入駐，從而吸納大量購物人群，而是為了快速獲利，以此軟件為噱頭，以毫無任何商業(yè)價值的密鑰為工具，以高額返利和多層級團隊計酬獎勵為誘餌，大肆吸收不是實體商業(yè)的所謂代理商來不停發(fā)展人頭，此已屬明顯的傳銷活動。

　　后臺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興手付公司共計賣出密鑰900多萬個，而實際激活的密鑰只有36萬多個，占比僅4％左右，而這些激活的密鑰賬戶中，經(jīng)鑒定，“自己購買自己”的訂單，這一虛假買賣的密鑰激活賬戶有2.4萬個；“個人收款”的訂單，99.8％的用戶是自己給自己付錢，使用激活的密鑰賬戶15.22萬多個；“提現(xiàn)”訂單，這種無實際商品交易和服務的非法結算支付行為，使用密鑰激活賬戶14.97萬個。

　　法院還認為，興手付公司及其代理商并非以實體商業(yè)銷售和所謂有密鑰差價獲取利益。經(jīng)鑒定，從2015年6月至2021年1月，“興手相連購物”系興手付集團的自營項目，營收僅517.01萬元；通過網(wǎng)上商場收取服務費（手續(xù)費）1679.54萬元。而公司經(jīng)營費用支出就達1.24億余元。興手付公司通過收取所謂密鑰銷售費用就達5.3億余元，大大超過了網(wǎng)上商城的營業(yè)收入。另外，返利給代理的費用達2.12億余元，這是代理商獲利的主要收入來源。代理商實際向下銷售自己持有密鑰是否有真實收益目前沒有數(shù)據(jù)，但通過上面描述激活密鑰賬戶的真實使用情況來看，該銷售的真實性很低。法院據(jù)此認為，興手付公司整個營銷的主導方向根本就不在軟件應用的拓展，而是快速盈利的人頭發(fā)展。

　　對于張潔來說，過去幾年的經(jīng)歷就像是大夢一場。10月21日，她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，她在孟州租了地，目前正經(jīng)營一個家庭農(nóng)場。

　　“通過這件事，我是再不敢相信這些了。”張潔說。

　　（文中張潔、楊麗為化名）